新华网记者 潘海平 浙江日报记者 王国锋
新华网浙江频道6月11日电 1998年,经历了改革开放20多年飞速发展的浙江一举摘掉了8个县的“贫困帽”,自豪地向全世界宣布:中国第一消灭“贫困县”的省份从此诞生!
没有了“贫困县”,最后的“贫困”盘亘在100多个山区乡镇。这些虽然身处富庶之省,但依然“清贫”的地方,基本上都存在交通不便、信息闭塞、人才匮乏、资金短缺等致命缺陷。是扶贫道路上最后的、也是最难攻克的堡垒。
新世纪到来时,浙江向这些最后的贫困堡垒发起总攻,启动“百乡扶贫攻坚计划”:重点扶持100个贫困乡镇,力争到2002年底全省贫困乡镇普遍实现脱贫。在许多人看来,像浙江这样一个财力充沛的省份,要解决这百来个乡镇的贫困问题不是一件难事,“牛身上拔根毛”也能肥一大片。但是浙江并没有采取这种简单思维方式,而是在积极号召各地区、部门为贫困乡镇输血的同时,把更多心思用在探索一系列治本之策上。许多到此间考察过扶贫工作的专家都认为,浙江对“最后贫困”的攻坚闪耀着体现市场经济精髓的理性光芒,展现了一种全新的扶贫“方法论”。
“动人”扶贫:激活生产力最活跃的因素
上世纪最后的10年间,贫困宛若潮水以最快的速度从浙江退却,贫困人口从90年代初的270万人减少到50万人,农村贫困人口发生率从7.6%下降到1.6%。
这最后的“1·6%”主要集中在穷山僻壤和偏远的海岛渔区,涉及125个乡镇。对于这些贫困人口来说,一直存在着“七大难”:出门行路难、儿童上学难、青年娶亲难、有病求医难、邮电通讯难、用水用电难、发展经济难。
一直以来,各级党委政府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些人口的脱贫致富问题。浙江省农办顾益康副主任介绍:在实施“百乡扶贫攻坚计划”前,浙江对贫困山区的扶贫走过了两个阶段,一是输血阶段,直接向贫困地区输送扶贫资金和物质,实际上是救济,其结果是能救一时火,难解长远难。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了严重的“等、靠、要”思想;二是造血阶段,即帮助贫困地区发展新兴产业,从而使“致富事业”生生不息。这一方式在一些有基础的地方产生了明显的效果,上世纪九十年代,浙江贫困人口脱贫的速度之所以这样快,原因就在于此。然而,对于一些“地无三尺平”、“打个电话都要跑几里路”的深山僻坳,血却很难造起。浙江武义县扶贫办的同志说,前些年,县里在山区“造血”扶贫,基于“无工不富”的想法,号召山里农民发展工业,由于种种条件的严重制约,结果只能搞一些木材加工,到头来,农民没有富起来,山却成了一个个“瘌痢头”。
在浙江,越来越多人意识到,“最后的贫困”死就死在要命的环境上,“头痛医头、脚痛医脚”已无助于解决根本问题。必须来个釜底抽薪:把人从山谷深涧中转移出去。
从“百乡扶贫攻坚计划”开始,浙江省委书记张德江提出了“围绕特色做文章,迁移下山找出路,走出县域求发展”的思路,并明确指示:“欠发达地区劳动力向发达地区转移”。这标志着,浙江省在决战“最后的贫困”时迈入了扶贫的第三个阶段:“动人”阶段,使得扶贫工作豁然开朗。不少专家指出,人是生产力中最活跃的因素,“动人”,而不再捱守深山苦岭埋头“愚公移山”,抓住了扶贫的关键所在。
塘岭村和乌麦田村位于浙赣两省三县交界处的高山上,离县城50多公里,离镇政府所在地15公里,且不通公路。村里田地少,粮食只能自给三分之二,1998年人均收入不到1000元,是全县屈指可数的贫困村。多年来,县里为村里人送救济粮、捐赠衣被、架设电线等,想方设法帮他们脱贫,然而,贫困面貌改变不大。1998年底,县领导翻山越岭来到塘岭村和乌麦田村,在村民家里开起了现场办公会,决定对两村实行异地搬迁、下山脱贫,并具体落实了镇所在地的100多亩土地,用于解决村民建房和生产用地。此地离球川镇仅1公里,农民可就近到球川镇经商务工。
下山脱贫的消息在山上一传开,引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:塘岭村家家户户都愿意往山下搬迁,而乌麦田村人却故土难离,等着看塘岭村的“热闹”。
“公路通到家门口,电话摆到桌上头,电视打开有看头。”塘岭村人下山后的变化,让乌麦田村人心动了。1999年春节,去塘岭新村走亲戚的乌麦田村人开了眼界:移民新村里,只见新房排列成行,路宽可通汽车。塘岭村人下山后开始汇入市场经济大潮。原来在山上一年忙到头收入还不到1000元的农民廖列土,下山后和女儿外出打工,年收入达到3万多元。今年53岁的廖列飞,利用交通、信息优势,做起了林木贩销业务,一个月就赚了2000多元,去年塘岭村人均纯收入达到2338元,村里已装起12部电话。
“山上贫困一千年,山下脱贫山五年”。真真切切的现实效果,让各级党委政府和广大农民欢欣鼓舞。据不完全统计,到目前,浙江省省级扶贫资金下拨在各地建设的下山脱贫小区就151个,有10000多户、40000多山民得到下山安置。各县(市)自我规划、自筹资金实施下山扶贫点就更多,仅一个武义县去年就有3·2万人告别祖祖辈辈苦居的“穷山恶水”。据匡算,近两三年来,浙江下山脱贫的总人数有数十万人,成为最后贫困人口的最大出路。
“动产业”:让“穷乡”、“穷人”攀上“富省”的快车
浙江省扶贫办的领导到各地考察指导工作,有一句话常挂在嘴上:“如果搬下山的农民出路只有务农一条,那就不要搬”!
专家说,浙江的“动人”扶贫,不是空中楼阁。改革开放以来,浙江经济社会的发展走上了工业化和城市化的路途。把人从穷山恶水中搬下来,就是给他们创造机会分享社会进步的成果。浙江对移民搬迁扶贫有九个字的指导精神:“搬得下,稳得住、富得起”。要做到这一点,就是要在“动人”的同时,实现贫困人口的产业转移,从一产向二、三产转移。
近年来,浙江各地积极引导农村剩余劳动力向发达地区转移,发达地区也积极创造条件吸纳贫困乡镇的劳动力,实现异地脱贫致富。据对最后摘帽的8个原贫困县的调查,目前,常年有40多万劳动力外出务工,年现金收入10多亿元。
地处浙中的武义县是浙江8个最后脱贫县之一。在这个县周围是经济十分活跃的义乌市、永康市、东阳市。
几年来,武义县的领导干部逐渐形成一种共识,欠发达地区要获得跨越式发展,“等、靠、要”是没有出路的,身处经济富裕之省,必须积极主动搭乘全省经济社会发展的快车。武义县委、县政府明确提出了“工业强县、开放兴县、生态立县”三大战略。他们在交通便利之地,推平丘陵山地,整理出大片廉价土地,形成工业开发区,在各部门中形成细心服务企业的风尚,出台一系列优惠政策,从而形成“洼地效应”:短短两年间,经济发达地区到武义安家落户的企业达到500多家。去年全县工业总产值达到57·38亿元。一个传统的农业县因为巧妙的嫁接而迅速蜕变出工业县的雏形,走上更先进的发展逻辑。
凭借着飞速的工业化以及由此衍生的城市化,武义县按照“沿路、沿镇、沿城”的思路,把254个高山自然村的1万多户、3万多农民迁下来,异地安置。这些农民一来到“繁华之地”,不是到企业上班打工,就是做起了买卖。据统计,武义高山农民搬下山后人均年收入的增幅达到了40%。
在武义,一位叫廖春飞的下山脱贫农民告诉记者:几年前,他住在一个海拔500多米小山坳里,家里穷得四个人挤一张床。下山后,在县城附近安了家。他和哥哥每天进城打工。一开始,他们在建筑工地替别人加工脚手架上的竹木连接片。后来,他们干脆把几个工地的连接片业务都承包了下来。两年,兄弟俩赚了好几十万。
6年前还在山上守着一小块地过日子的浙江青田县农民蓝再清,如今在该县海口镇摆起了肉摊,妻子掌管一家粮油食品店,大儿子在镇副食品市场买了商铺,小儿子则开起了运货车,一家四口年收入少说也有两三万元,造起了两间四层楼房。
老蓝说:“如果搬下山,依旧靠种田过日子,日子也就不会好到哪里去,关键是把生意做大了”。在青田县,像老蓝这样下山脱贫的农民有4·3万人,据统计,其中已有2·5万年常年告别农田,从事起二三产业。产业的转移带出戏剧性的结果:4万多下山农民,人均年收入已达3286元,竟比全县农民人均年收入高出46%,“最穷”的人摇身变成了“最富”的人。
新思路出新理念:“穷亲戚”从负担变成“资源”
在许多人看来,扶贫永远是一种负担。专家指出,之所以这种观念根深蒂固,是因为我们从来都把贫困地区和贫困人口看着“穷亲戚”,是一种接济的对象。
在武义县,许多从发达地区搬入的企业的经营者告诉记者,他们到武义来投资,除了看中这里特别低的地价和特别好的服务外,最重要的就是,县里每年都有大批从山上搬迁下来的农民,招工用工十分方便;由于新从山上搬下,就近居住,这些劳动力不仅勤劳踏实,而且十分稳定,对企业发展极为有利。
同在武义县的西联乡,乡政府所在地原本十分冷清,近年来因为吸纳了1000多户下山脱贫农户后,商店从原来的的4家猛增到40多家,一个繁荣的小集镇从此诞生。专家指出,只要有劳动密集型产业为依托,人口集聚不仅能为产业的发展提供资源,而且其集聚的本身就是创造财富一个“魔方”。近年来,由于凭借产业依托,浙江省人口集聚十分迅猛,三产迅速发展,成为GDP增长的重要驱动力。有的专家甚至指出,传统制造业异常发达的浙江省,今后数年中最宝贵的资源之一就是劳动力。
浙江省农办顾益康副主任说:“让山区农民进城、进厂,一方为城市化和传统产业保持优势提供血液,另一方面,山区因为人的减少而成为‘动物世界’,进一步优化区域环境。‘动人’扶贫,说是扶贫,其实是启动了经济资源的新一轮优化配置。”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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